去年,领导曾对老汉说:“泰国走私猪肉的事,你去写一下吧。”
我心想,不就海关查了几个集装箱的猪肉,这鸡毛蒜皮的事情,有何写头?
结果,打脸了。
走私猪肉,居然演变成了泰国头等重要的热点新闻!
从侨界富商,到特案厅长;从内阁部长,到国家总理——无论是商界、侨界、政界、还是警界重磅人物,全部卷入其中。
一块猪肉,硬是将泰国朝堂搅得腥风血雨,沸反盈天。
这,究竟是怎么回事呢?
猪肉入侵
事情,还得从几年前说起。
2022年1月11日,泰国佛统府的一家屠宰场里,发现了一只患非洲猪瘟的猪。
而实际上,早在2019年,泰国境内就已经出现“不明原因的猪只疫情”,并导致国内猪肉供应锐减。
这猪瘟,来势汹汹,防不胜防,一头猪染疫,往往整个养殖场全玩完,必须将整个猪圈全部扑杀清空,空置两个月才能再养。
到了2022年,泰国政府承认境内存在猪瘟。
而此时泰国养猪业早已只剩半血,5000农户的16万头生猪被扑杀,全国母猪数量从110万头,减少到50万头。仔猪数量从2800万头,暴跌到1300万头。
于是,泰国境内出现猪肉荒,猪肉价格暴涨,2022年初达到每公斤200泰铢(40元人民币)的历史性高位。
没猪了,但是“姆噶他”还是要吃的,怎么办呢?
有人就将目光,转向了欧美的走私猪肉。
泰国猪肉,其实竞争力一直比不上美洲。
美洲盛产玉米大豆,饲料成本低,养出来的猪本就比泰国便宜一半。
而美洲人、欧洲人又不爱吃五花肉、内脏、猪蹄,这些“下脚料”本来要当垃圾扔掉的,后来干脆低价出口到亚洲。
本来,泰国猪肉竞争力就不行,不干预的话,西方猪肉就会大量涌入泰国市场。
为了保护本土养殖户,泰国向进口猪肉征收高额关税。
本国缺肉,外国猪又进不来,于是有人干脆就走私。
2023年开始,大量来历不明的进口猪肉,突然出现在泰国市场,被民间戏称为“盒装肉”。
胆大包天的黑心商人,勾结泰国政府官员,买通海关,以冷冻食品或者塑料颗粒的名义大规模走私猪肉入境。每个月走私的数量达到惊人的数千个集装箱,一次性动辄几百万公斤。
4万头生猪,几百万公斤的猪肉,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入泰国市场,藏在泰国大大小小1000多个冷藏柜中,然后向市场、超商、餐厅分销,最后躺在泰国烤肉店滋滋作响的球面铁板上。
而泰国海关、警方、工商对此竟然一无所知。
于是,奇观出现了。
在国内闹猪荒的情况下,泰国猪肉价格在2023年出现反常的暴跌。
5月,泰国生猪出栏价格跌倒90泰铢/公斤。
10月,进一步跌到50泰铢/公斤。
明明没猪,但是猪肉价格一跌再跌,跌穿几十年来的最低水平。
而泰国本地养猪户,光是饲料成本,每公斤猪肉就要投入至少80泰铢。猪肉市场价比成本价还低,让泰国本土养殖户彻底出局,纷纷倒闭。
大型养殖场一倒,养猪的散户农民也坚持不下去,于是纷纷宰杀母猪小猪,从此不再养猪——泰国本土养殖业,眼看就要崩溃。
另一方面,猪肉价格下跌,走私猪肉想要卖得出去,就要进一步压低成本。
正常的猪肉,还不够便宜,走私集团便盯上了“更便宜的”——在欧洲、南美洲仓库里冷冻了一年的“僵尸猪肉”。
在那些国家,猪肉冷冻一年,再卖不出去,就得销毁。
既然都准备销毁了,自然价格就是劈柴价,出口到泰国之后就便宜到令人难以置信。
那肉的质量,也可想而知。
南美和美国,习惯在猪肉、牛肉中添加大量“肉制品复合护色稳定剂”,让肉看起来鲜红欲滴。
泰国禁止使用这种“红肉促进剂”,当然也不能进口。
但是,走私管你这些呢?
最终的结果,拥有世界上最严格肉类安全条例的泰国,街头巷尾却充斥着质量低劣的、在巴西冰库里藏了一年的、添加了红肉促进剂的走私猪肉。
不法官员、走私商贩相互勾结,超商、餐馆低价进货,老百姓也买到了“白菜价”的猪肉。
看似皆大欢喜,实际上付出的代价,是泰国本土养殖业的崩溃,以及泰国居民的食品安全的风险。
问题是,这场盛大的共谋,能这么一直演下去吗?
政坛暴雷
2023年,泰国走私猪肉这颗雷,终于爆了。
在权力的庇护之下,走私猪肉的生意做得实在是太过明火执仗,搞得路人皆知,逼得本土养殖户没了活路。
2023年5月,泰国2000多养猪户在总理府举行示威,逼迫巴育政府严厉打击走私猪肉,并且直指政府官员卷入其中。
由于当时正是泰国大选关键时刻,养殖户的大动作,给政府带来了巨大的政治压力。
权力,毕竟不是永恒的,一旦朝堂易手,庇护失效,便会有人通过揭开“走私猪肉”的盖子,来搅动风云。
到了8月,为泰党政府上台,内阁部委主官全部换人,旧时代的烂账终于开始遭到清算。
9月,泰国农业部牵头,联合海关总署、特案厅等部门,开始大力打击走私猪肉。
整个9月,新闻上几乎天天出现“执法人员查货XX吨非法猪肉”的新闻。
从9月到12月,执法部门搜查了全国几百多处冷藏库、冷链集装箱,发现了上千万公斤的可疑猪肉,几百个集装箱的猪肉被查获后丢弃在码头,无人敢去认领。
11月,大案爆雷。
特案厅在年中时,一次性查获了161个集装箱的走私猪肉,总共4000多吨。
到了11月,终于查出了一点眉目,顺藤摸瓜抓捕了十多名来自海关、税务、贸易系统的政府官员。
最猛的是——调查此案的过程中,赛塔总理公开批评特案厅厅长调查不力,行动迟缓,并在出国参加APEC的前夕,在机场的内阁会议上当众斥责特案厅长素里亚:“下达任务了,为什么不执行?”
没过多久,特案厅长被撤销职务,调往司法部担任次长。
“特案厅”是泰国核心安全机构,专门用来调查警方内部和政治家的违法犯罪行为,位高权重。查猪肉居然造成厅长被撤换,一时间震惊全国。
而且一些报道指出,在被撤职之前,这位厅长曾经查到,泰国某著名超商曾通过一家海运公司收购走私猪肉……
他被撤职,究竟因为不敢查到那些该查到的东西,还是查到了不该查到的东西呢……
2024年1月,大戏的高潮来临。
换了主官的特案厅,开始大刀阔斧地查,一下子搜查了几十家航运公司和资本集团,查处了一个超级大案——
这个案子,牵连甚广,规模惊人,两年间走私了1万个集装箱的冷冻肉类,公然通过林查班港口走私进入泰国,其中猪肉2388个集装箱,其他各种肉类和内脏1万多个集装箱。
大批政府官员、知名的政治家、庞大的资本集团、著名的泰国零售生鲜超商,以及某个“声名显赫的华人侨界富商”,全部卷入其中。
其中那名“关键华商”,牵扯到了泰国民主党党魁查棱猜本人。
而他,正好是上一届政府的农合部(相当于农业部)部长,主管猪肉这一块。
查棱猜赶紧出面切割,声称自己和“涉案华商”没有任何关系,并非自己的亲属——“即便是我的亲属或亲信,一旦犯法,我也不会保护他们,大家不要把这个问题政治化。”
如今,走私猪肉,已经不再是一个“打击走私”的普通新闻。
而是一个震动泰国社会,颠覆泰国政坛,让泰国商界鸡飞狗跳的国家级政治事件。
新上台的总理和农合部长塔玛纳,对此彻查到底,誓言要将让泰国走私猪肉泛滥成灾的幕后推手,彻底缉拿归案。
泰国终于不再稀里糊涂,而要认真一回。
泰国走私猪肉之所以泛滥,一方面固然是走私分子与腐败官员勾结共谋的结果,另一方面,也是泰国农业、养殖业技术落后,成本高昂所造成的弊端。
农业科技上不去,饲料贵,猪肉贵,即便不走私,也终究会被进口猪肉所淘汰。
因此,泰国应当痛定思痛,一边清查走私猪肉,一边加大农业科技投入,提升农产品竞争力,从根本上解决泰国的猪肉问题。
至于,在泰的大伙……
下次买猪肉,吃便宜的姆噶他时,也要留点神。
据说,色泽偏暗,在解冻时外观“绵软腐烂”的肉,以及小餐馆里过分廉价的肉,更有可能是巴西的冷冻走私肉。
大家如果非要买肉,最好买没有经过冷冻的,新鲜的本地猪肉。
相信泰国,能够给国民的一个交代,给来泰旅游的外国游客一个放心。
毕竟,姆噶他烤肉,可是泰国软实力的杰出代表——泰国“国粹”锅头里烤着的,总不能老是万里之外的陈年老肉吧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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